2016年10月9日 星期日

沿途停靠:榮格

我的一生是一個無意識自我充分發揮的故事。無意識竭力做出種種外在表現,人格強烈要求逐漸從無意識狀態中成長,以一個整體來檢驗自身。⋯⋯
《榮格自傳-回憶・夢・省思》榮格序

佛洛伊德的傳記有自傳、不同時代的作者作傳,有多種版本可以相互參照。但在臺灣的出版中,榮格的傳記,大概最主要就是這本《榮格自傳-回憶・夢・省思》。

閱讀傳記最有趣的事情時,會發現一個人會怎麼想、想做什麼事情、有怎樣的發展與想望⋯⋯好像在生命的最初就已經命定好似的,那些童年的臆想、青春期的混淆與轉變、青年時期的探索,而後來的生命不管怎麼樣曲折百轉,最後像是為了完成最初的那些事物,又會繞了回去。

閱讀榮格,好像更是要放慢腳步,一點一點的去與自己的生命對話。

我在上學的路上,剎那間,我獲得一種勢不可擋的印象,覺得自己剛從濃密的雲層中探出頭來。我立即明白了一切:現在我是我自己了!就好像有一堵霧牆在我身後,而在那堵牆後尚無一個「我」字。但在這個時刻,我遇見了我自己。在此以前我也存在著,只是一切發生在我身上,現在則是我發生在我身上。我知道:我現在是我自己,現在我存在著。在此之前,我是按照別人的意志去做這做那;現在我是按照我的意志去做這做那。

在榮格自傳中,生命早期,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就是他對於基督宗教相關的種種思想,來自於他父親本身是一位牧師。而對於真正經驗「上帝」,在他看來,他的父親被重重的神學論述、教義與規範、以及牧師的角色給束縛,而無法透過最直接的方式去經驗上帝。

這個上帝,他雖然有點類似基督教中的聖父概念,但又不完全等於,也不能透過聖父聖子聖靈三位一體的概念來理解。感覺他想說的是,孕育這個自然、世界、以及人類、包括自己的那個造物主,那個萬世萬物將一切連結在一起的源頭,他稱之為「上帝」,就如同原始部族一般稱呼自己的祖靈,以及與各種動物、精靈之間的連結一般。

這邊的經驗,並不是指經驗主義那種感官的經驗,必須要透過感官的觀察、確認、統計後得到的某種科學論述或結果。而是神秘經驗,彷彿最直接地接受到了上帝的某種啟示、天啟,突然之間好像感受到什麼特殊的情感,或是頓悟、醍醐灌頂。

榮格從小時候便常常接觸到這樣子的經驗,包括最早有記憶的夢,關於上帝在大教堂上排遺而砸毀了整個教堂,還有其他⋯⋯他非常認真看待這些經驗,也非常想要找人討論。但他的父親往往回答的是那些合於教義規範的答案,身邊缺乏能夠討論的對象,他只能和自己好好討論,不斷地嘗試,從書庫裡尋找,從可能接觸到的親戚中討論,接觸神學、哲學、科學⋯⋯並且在學校之中,以及家庭的貧困之中,一點一滴的追回對現實的面對,做出就讀醫學的選擇。

關於他的「我遇見了我自己」,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有這種感覺的呢?

那種感覺好像是,開始意識到自我確實是自身軀體及意志的主導者,可以自己選擇、自己決定、自己行動,而不須再受制。如果從這一面向去看待自由這件事,人的成長最初是從深層的無意識中逐漸甦醒,就像是盤古開天,從萬物渾沌未明的情形當中分出了天與地、晝與夜。而從嬰兒到青春期,人們也是從由父母架構出來的世界中,漸漸地脫離而發展出屬於個人的獨特人格,而非持續地與父母間的界線不清。

有人很早就有這樣的感覺,或許是不自覺的、無意識中的感覺。但行為上確實使這些感覺到的人們做出了行動,有人會開始否認讀書與考試的重要性,認為追求速度的狂飆、繪畫創作的發展、打扮的漂亮等都比考試考高分來得重要。有人很慢,也許,最遵從大人期望與普遍社會流行價值的那些人,會很慢才意識到,當自己再也沒有可供遵循的事物時,慌忙、焦慮、混亂,而後得以發展。

也許可以在一生當中不斷遇見未知的自己,那個可能就不是來自探照燈的自我(ego),而是更為深層的個人無意識、集體無意識與自性(id)了吧。

能夠將生命早期的這些想法好好地整理出來,是非常幸運的一件事情。多數人,關於那些最早的事情,都已經淡忘了許多,我們在生長的過程中是不斷地被丟棄、被遺忘。我已經完全忘記我曾有一次走失,卻跑到附近的一個水池邊一直看著水面,那時候的我到底是怎麼在不認識路的情況下,自發性地要走到那裡去?

榮格在小時候,也曾做出一些儀式性的行為,刻出小木人將河邊撿來的石頭一起放在鉛筆盒裡,最後放在房裡閣樓最高的樑上。

彷彿人在小時候,必須像是胚胎一般地重複整個脊椎動物、哺乳類演化的發育歷程(在那個階段,雞、海豚、馬的胚胎都是類似的),童年的人類也必須走過一次人類文明發展歷程似地,會有自發性的類似儀式的行為,會突然獲得奇妙的神秘經驗,能與動物對話,可以看到鬼魂⋯⋯如同原始部族一樣,直到學習文字、語言、學習數學、自然科學⋯⋯好像一切的一切,在長大以後,就都會被遺忘一樣。

意識要從無意識當中發展出來,而最後又必須透過個人意識的探照燈往回追溯之那深不可測的無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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