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遠不會變成大人,只會是個變老的小孩。
——〈紀德日記選〉

下篇以「青春」做軸心,關於青年是不是能轉變成大人,年紀增長可能也還是一個小孩。我不斷引用《榮格自傳》的內容與紀德日記中的想法做為對照,他們體現了類似的思想,令我感到那時代的人們所呈現的心靈是多麽廣闊。
性作為象徵的成年禮
河合隼雄在《轉大人的辛苦》一書中提到關於成年禮、或通過儀式(initiation)的概念。他比較原始部族跟現代人的差異。原始部族的世界觀是單一且不會變動,關於祖靈、家族、自然花草樹木、蟲魚鳥獸之間的連結都有意義。因此,他們會有成年禮或儀式,每到孩子幾歲必須要接受考驗,像是紋面、割禮、狩獵、戰技等,透過象徵性的痛苦與試煉,體驗「死與重生」,過去的小孩已死,自己要重生為新的大人。完成儀式後,他們會被宗教導師一般的人物,像是祭司、巫醫給引導,踏入屬於他們部族廣大的宗教世界,認可它們作為一個「大人」。小孩與大人的界線是非常明確的。
大人與小孩界線在現代社會已經模糊,我們給予「青春期」的稱呼。常常有人用法律年齡18歲來跟孩子說:你現在是個「大人」囉!但其實與原始部族相比,現代的小孩不太清楚大人該是什麼樣子。快速變遷的現代社會,我們認為世界是持續變動、而非單一不變,和原始部族的世界觀已經有很大的差異。如果今天中年人沒有持續跟上世界變遷的話,那麼,也許他會和同一時間的少年一樣「小孩」, 好像中年人也能夠再青春一次。小孩儘管有了超前的起跑線,卻也必須不斷地從變動的世界中學習新知。
我們期待少年少女們具有改變世界的力量,如同「未來的主人翁」。但同時,我們又會覺得年輕人的想法太過天馬行空、太幼稚、是社會亂源⋯⋯這在媒體也經常用來批評。為什麼我們會抱持這種矛盾的想法,一邊期許,又一邊批評呢?
現代青年所要面對的「成年禮」不只一次,隨著世界的變動,我們終其一生可能都要持續進行成年禮。初次結婚、生小孩、當父母、離婚、和自己的小孩起衝突、要面對自己的小孩離家⋯⋯而現代的中年、老年人,也因著進步的文明世界必須重新學習,學電腦、學語言、學用智慧型手機與平板⋯⋯而有了再一次青春的機會。每個事情背後所代表的,都是上一代,與自己這一代,還有下一代,各種相異世界觀的衝突。
回到紀德,我認為他青年的北非遠遊,對他來說意味著一次或數次的「成年禮」,讓他擺脫過去在法國的社會、及母親束縛的絕佳時機。與友人相伴之下,初嚐性愛,更是開啟了他生命中的「初次」經驗,具有重大的意義,這也是與自我內在道德激辯的重要時刻。如果這時候回到既有的價值觀中批判自己,或是完全的服膺純然肉體性的歡愉,這兩種情況都會很可惜。正因為有了衝撞,維持在衝突狀態下反覆辯證,才可能建構起屬於自己的新道德體系,如同下面他的描寫:
現在我認為道德因時因地因情況,不只不是決斷,甚至有時是相抵觸的,我相信每個人,或至少每個相信上帝的人,都在世上有他要扮演的角色,每個人角色各不同。在我眼中,任何以一個共通的規範約束所有人的企圖,都是背離教義。是的,這就是背離教義,我將它比做「不可寬恕」的心靈罪惡,這罪惡剝奪了每個特殊的個體自己確切、不可取代的意義,失去他無法獲得的「生命況味」。
⋯⋯
我是個需要對話的人,內心一切都在不斷衝突、對辯。
p.244,250《如果麥子不死》
第一次非洲之旅與女性梅莉安發生關係後,這些想法與衝突不斷縈繞在他心頭。他的疾病在整個旅程中都沒有好轉,直到回歐洲療養。隨著疾病的痊癒,他也彷彿來到一個新的生命,發出如同禱告一般的感嘆。這樣的經驗是具有宗教意義、或是信仰上的意義。要接觸宗教,必定無法完全避開教會、宗廟等既成的體系與儀式。但對於個人,宗教經驗卻是最真實,它不一定會在教堂或廟宇的儀式中發生,那更有可能是與神秘的自然萬物連結共感的經驗。
這是我第一次真正開始活,走出死亡陰影的幽谷,重生進入一個真正的生命⋯⋯
「帶走我吧!將我身心整個帶走吧!」「我屬於你,服從你,委身於你,讓我全身充滿光亮吧,是的!光亮而輕盈。直到今天我一直在對抗你,終究徒然。但我現在終於承認你了,就讓你的旨意完成吧,我不再掙扎,投降於你,帶我走吧!」
p.278《如果麥子不死》
在河合隼雄《青春的夢與遊戲》中提到,遊戲也包括了運動競技、音樂、舞台劇、藝術⋯⋯在比賽中,再怎麼練習也不一定保證能贏,多少還有一點偶然或運氣的成份在。當比賽或表演進行的同時,場上或舞台上的人也能夠感受到與觀眾合而為一的「一體感」。這種特殊的感覺,或許就是現代的宗教性得以顯現出來的時刻。
要說性是遊戲,我想很多人會反對。但如果說性,是某種具有神秘意義,可能和宗教經驗有關的事,可能就要稍微想一下。性是具有透過肉體深刻地連結到心靈的神秘特質,在性之中,與對方的「一體感」也可能產生,這經驗使人著迷。一旦缺乏內心辯證,很容易對這種垂手可得的經驗無法自拔。畢竟不管是運動、音樂、還是一段穩固的情感關係,都需要付出相當長期的努力與伴隨的痛苦,單純來一場性事相對容易。對現代的青年來說,性無疑是與自己最深層的內在開始碰撞的重要經驗。
第二次的北非之行,與男性「咖瓦弟」發生關係,他是這樣描述的:
我嘗試藉著梅莉安讓自己「正常化」,但這個努力並無結果,因為那完全不符合我,現在我終於找到我的「正常」了。在這裡,沒有束縛、急躁、疑慮⋯⋯
同性愛傾向是他的「正常」嗎?或是說,那是他感到最能呈現、展現他自我樣貌的時刻吧。如同他自己說的人生公式:「我們每個人該做的就是呈現。」體會到這點的紀德,在一生也不斷地跨越各種內在與外在的藩籬與障礙,每一次想必都具有不同程度的成年禮意義吧。當思想愈是超越時代,面對到的死亡愈是悲痛,得到的重生也更是透徹。p.306《如果麥子不死》
牧神般的人生態度
歌德明白獨特性會造成侷限;如果他要追求個人化,他就只是某個人。若能讓自己像泛(Pan)一樣,隨時隨地寓居於萬事萬物中,他就從身上驅除了所有侷限,到最後能限制他的只剩下世界的侷限。他變得平凡了、浮泛了,但只是在表面上如此。
企圖過於快速地靠這種表面上的平凡過生活,會衍生一種危險。如果我們不吸收一切,我們就會整個人迷失在其中。心靈必須比世界更廣大,它必須足以海納世界,要不然他就會可憐兮兮地消融在其中,連獨特性都再也談不上。
當一個人開始塑造出屬於他獨特的風格時,他同時也就被限制住了,他就只能是「那個樣子」。這對創作者來說是非常不好的停滯狀態,創作的停滯也反映了生命的停滯,沒有新的能量可以供為創作的養分。村上春樹也曾經為了自己的風格,不斷嘗試新的主軸,訪問關於奧姆真理教事件的加害者與被害者,深情地觀看那些名之為人類各種不同的樣貌,也才能開發出新的風格,不被自己的過去所框限。紀德說:「基於害怕自己不過是某某人,我一直想要當所有人(這是完美小說家的狀態)」,這讓我覺得村上春樹某種程度上,也是實踐了這句話。p.93《遣悲懷》
關於希臘神祇泛、或潘(Pan),是牧神,具有黑色的羊角,半人半羊的神。掌管自然、野性、牲畜、音樂與性愛。他最有名的兩個故事是這樣的(譯自維基百科):
緒林克斯(Syrinx)是個很可愛的林間妖精(nymph),她是河神蘭登(Landon)的女兒。當她有一天結束狩獵要回家時,遇見了牧神潘(Pan),潘的性情很好色,就熱烈地去追求緒林克斯。緒林克斯為了要逃離他,幾乎都沒有聽見他對自己的讚美。後來緒林克斯就逃到了他的姊姊那邊,在河邊,姊姊情急之下就把緒林克斯變成了蘆葦,當有風吹過的時候,就會發出哀戚的曲調。儘管如此,潘還是對緒林克斯非常著迷,因為他不知道到底哪一隻蘆葦是緒林克斯,他就折下了七隻或九隻蘆葦,切成不同的長度再排列起來,做成了排笛(Pan Flute),並且以他最愛的緒林克斯替排笛命名,後來,潘不管去哪裡,都不會讓排笛離開他身邊。
艾克(Echo)是另外一個很會唱歌跳舞的妖精,但對任何男人的愛他都很輕蔑。這點讓潘很生氣,他指示他的隨從去殺了他,結果,艾克就被撕成碎片,散佈在整個地球。後來,大地女神蓋雅(Gaia)收到了艾克的碎片,他的聲音也還留在碎片上面,不斷重複著他的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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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追求緒林克斯 |
紀德希望如同牧神一般寓居於萬物之中,萬物是集體或眾生的概念,包含了牧神所代表的自然以及牲畜,以及人。當自己完全陷於這般的集體當中時,如果沒有個人的獨特或侷限,將自己與其他萬物的界線給標幟出來的話,將會流於從眾,也就是他所說的平凡而浮泛,屬於個人的部分也將無法成立。
《榮格自傳》中也對這點提出看法,浮泛的一部分好像就是競逐名利:
只有當我們與極限連結時,我們才能感知到無限。人的最大限制就是「自體」,它表現在「我僅僅是這樣的!」經驗之中。只有意識到我們狹隘地囿於自體中,才能和無意識的無限性產生聯繫。有了這層認識,我們會感受到自己同時是有限的也是永恆的⋯⋯
在一個專注於擴張生存空間、不惜任何代價增加理性知識的時代,要求人意識到自己的獨特和自己的侷限性就是最高的挑戰。獨特性和侷限性是同義詞,如果沒有這兩者,對無限就不可能有感受,當然也不可能達到意識,只會對他有妄想般的認同,其形式是醉心於自己是多數派、渴望擁有政治權力。
如果要能夠達成這種整合的狀態,首先,要建立起自己的獨特與侷限,能夠清楚的認知自己是誰,再與廣大的世界萬物之間產生連結,吸收來自不同於自己的各種能量。這樣一來,儘管我們表面上如常人一般吃喝作息,但實際在心靈的向度上,我們也就有了一張廣大的世界地圖,而自我的獨特性正如同GPS一般讓我們知道自己的位置,可以在世界中隨意行走而不會迷路。p.402-403《榮格自傳》
與其說紀德抱持一種寫作態度,不如說是生命態度。他的生命與文學是相互實踐的,沒有辦法分開來而獨立討論,如同他在日記選中所說:「人一直在尋覓的,真的是幸福嗎?不。是想讓我們內心最新鮮的元素自由馳騁」。榮格也認為:「個人精神中的『嶄新』(newness)只是一種年代久遠、變化無窮的成分重新組合而已。靈與肉因而具有深刻的歷史特徵⋯⋯」
不同的元素必定有正向的能量、也有負向的能量,紀德將兩者的價值同樣看重:「不管耕耘我的愛意或澆灌我的恨意,我感受到的好處一樣多」,或是「我向來不懂得放棄任何東西,我在內心同時呵護著最好和最壞的成分,因此我可以說是以分裂的方式活在人間。」
這點來說,我認為紀德是非常堅韌的一個人,他能夠同時保有兩相矛盾的情感,維持在一種衝突的張力狀態。如同上篇所說,排拒肉體層面的部分會潛抑至無意識當中,非道德的部分形成了陰影(shadow)。除了陰影之外,也有許多其他具有能量的各種情結(complexes),可能和從小的成長經驗有關。這些在無意識層面的能量,如果能夠被自我意識察覺到,進而採取新的態度的話,那麼就可以漸漸地將兩方衝突的內容整合起來。
要能夠不斷的察覺到自己的無意識面向,非常困難,也需要有強大的自我功能,才不會在那些事物浮現出來的時刻進入崩潰、或被其掌控。當然,也不可能在人生的每一個時間點都維持著同樣的狀況,有時候被陰影或情結掌控,有時候察覺到開始反思,有時下一個情結又冒了出來⋯⋯反反覆覆地迂迴前進,形成螺旋一般的人生。
熟年之際,迎面而來的青春
你們之所以相信靈魂會在死後繼續存在,是因為你們需要這種平靜,而你們不再期待能在此生中享有它。
要不要我告訴你們是什麼在阻止我相信永生?是那種我透過尋求幸福與和諧的努力、透過幸福與和諧的立即實現所獲得的近乎完美的滿足感。
p.310《遣悲懷》
我想他是指一種尋求幸福的態度。他在50歲中年寫下這樣的文字,經歷過各種風霜,但他還是認為這些幸福與和諧會「立即實現」。尋求的動機、以及努力的過程便足以爲他帶來幸福,不管結果,他都在這個過程中嘗試。榮格也說:「人本身就是世界的第二個創造者,只有人才把客觀的存在提供給世界」。紀德透過他的書寫,創造了屬於他的幸福。
有人說我追著青春跑,這是真的。而且我不只是追著我自己的青春跑,青春吸引我的程度更勝於美,而且那是一種無法抗拒的吸引力。我相信真理存在於青春,我相信青春總是比我們有道理。我心想,並不是我們要去教化青春,而是我們這些前輩應該從青春身上尋求教誨。⋯⋯我相信每個新的世代來到時,都會帶著一個新的訊息,而它就必須像分娩一般把這個訊息「生」給我們;我們的角色則是協助分娩順利完成。我相信我們稱為「經驗」的東西經常不過是不願承認的疲憊,一種挫敗感,一種聽天由命的心態。
「一個美好的人生,就是青春的思想在人生完熟時實現。」
在我所處的這個年代,很少人能維持自己青春的忠實。他們幾乎都姑息了,稱為「讓人生教導自己」。他們身上原本存在著真理,但他們把它否決了。我們緊抓住的都是些從別處借來的真理,而且它們對我們的私密內在而言愈是遙遠陌生,我們反而就把它們抓得越緊。
p.328《遣悲懷》
紀德在52歲寫下這樣的文字,接續上段成年禮的概念來看,他很清楚青春的一代具有「生」的意涵,已是前輩的他也不放棄追著青春。青春的能量是無邊無際的,直至熟年也有可能再發掘出來,正因為現代社會變遷的特性,讓我們的一生當中都會持續遇到不同的關卡,必須要不斷的銳變、轉化為新的樣貌。有時,我們會感到疲累,在父母、兒女、職場⋯⋯不同的情境之中,會忘了自己本來的面貌。最被遺忘的面向、被遺忘的「青春的真理」,就會在遊戲當中、在夢中突然浮現出來。
青春期、青春的能量、或是榮格理論中青春的原型:永恆少年、永恆少女(puer aeternus)是一直在我們的集體無意識當中。我們的無意識,就像是一個交響樂團,此起彼落,當永恆少年的樂器開始作為主旋律時,就好似紀德所說的「青春的真理」正引領著。如果願意透過夢與遊戲,將這般的能量發掘出來,並開啟一段新生命,同時也帶著歲月的洗鍊,更能將能量引導到適合自己的方向上。請看河合隼雄對此原型的描述:
他們對於跨越一定的界限,感到強烈的不安——除了這樣說,我找不到其他的解釋。在沒有超過界限的範圍內,他們行動力驚人,令人目不暇給,看起來非常活躍,但其實並沒有真正的作為。想要跨越界限,一定會受到傷害,而且在某種意義下,必得和「惡」發生關係⋯⋯拒絕接受惡的存在,同時也就是拒絕長大。但話說回來,他們又沒辦法輕易地與惡為盟而為大人。因此,永恆少年就算來到即將成為大人的邊境,也不會跨越界限,而是調頭回到原來的地方。
⋯⋯
讓永恆少年原型發揮功能,而不完全認同它——在這種很難達成的狀態下,創造性的工作將可以開花結果。
p.256《青春的夢與遊戲》
「一個美好的人生,就是青春的思想在人生完熟時實現。」這句話我並不認為就是當今所說的築夢踏實,或是完成你的夢想、理想之類的。關於「青春的思想」正是最接近集體無意識的巨大原型能量,充滿愛、死亡、新生、惡⋯⋯潘朵拉盒子一般的各種事物都在青春的時期爆炸,衝向每個少年少女。紀德是認真回應爆炸的其中一個人,才得以獨特,得以與萬物產生一定的連結。儘管他在現實的層面上也自稱並沒有做得很好,包括瑪德蓮的婚姻、印刷與出版的猶豫⋯⋯但他創辦的雜誌《新法蘭西評論》就是他青春思想的載體吧。
實現自己的夢想,不可避免的就是現實因素,像是咖啡店或書店,各種進貨出貨、帳與稅、活動與行銷⋯⋯ 那股夢想的動能是來自內心,但要將它具體現形,則必須要好好地跟這個世界打交道,空談理想沒有辦法完成。
但是「青春的思想在人生完熟時實現」不同於上述的「實現夢想」,要如何去凝視青春時期大爆炸一般的各種動能,讓自己一輩子都能持續與內在的各種悸動辯證、對話。像是一個即將成型的風暴、即將成型的星雲旋轉著,我們要找出、揀選出那些屬於我們核心的事物,建立起自己的獨特性,而獨立地在這個世界與宇宙中,感到與萬物連結。最後,一個新的內在道德或價值將會成形,這是要在人生熟時才有可能達成、也可能沒辦法完全達成的事情。
紀德自第一次世界大戰時期遍投入慈善機構的工作,協助難民,而後期更是發表許多反帝國與反殖民的評論,這是他的實踐。
如果所謂「讓人生教導我們」「當兵才是男人」「給社會磨練磨練」成了我們循規蹈矩的藉口,但不要忘記,無意識的原型仍會持續作用,你將會被餵養的是那種泛泛之論的成功學與勵志,順著資本家最大利益思想而成的書籍,追尋各式心靈導師或宗教團體,卻又不向內在觀照。這就是紀德所說的「緊抓別處借來的真理不放」的情形。
肉體的困擾,心靈的憂慮,這些都還可能持續,但只有在我們繼續相信這些東西重要時,它們才會繼續有趣。事物的價值取決於我們為它賦予的重要性。偏袒某件事物就是從中一一擷取自己的所有想法,使它最後能靜靜地在我們的靈魂中容身,再也不會攪動春水。
p.83《遣悲懷》
曾經,我們被過多的欲望折磨,於是我們會傻呼呼地渴望達到一種平靜的狀態,然而一旦美麗不再能在我們內心激發出任何趨近、接觸、擁抱它的需要,那種狀態對我們而言卻變成只是無動於衷;如果它還有什麼值得我們讚賞的成分,那或許只是因為它讓我們馴服於死亡的概念,使這玩意兒顯得不那麼殘酷。
p.328《遣悲懷》
這邊引用的上段是25歲的日記,而下段是54歲的日記,可以看到他這個想法是連貫於生命中,關於悸動與欲望,如果今天一個能使我們悸動的事物,我們好好地凝視、研究、討論與辯證,將他的能量漸漸吸收而為我們所用的話,那麼下次他再出現的時候,不管是正面還是負面,我們就不會再有同樣的悸動了,因為,我們自己已經具備了那樣的能量。
中年時渴望的會是安穩與平靜,好像什麼事情都再也沒有興趣一樣。可是這對紀德來說,就是趨近死亡,因為心靈的面向是無窮無盡的,你以為你已經不會再有悸動的事物,可能卻在下一個轉角,青春迎面而來,那是風起的時刻,絕對不會是平靜的。
榮格也有提到類似的看法,兩人將想法補充得更完整了:
如果要過自己的生活,就必須承擔錯誤;沒有錯誤,生活就不完整,不能保證我們不犯錯,一秒也不能或者不跌入致命的危險。我們可以想像筆直的道路,但是,那可能通向死亡。死後,什麼事也不會發生了,至少正確的事不再會發生。任何想要走捷徑的人,與死人無異。
p.372《榮格自傳》
這讓我想到最近很紅的日劇《逃避雖可恥但很有用》(或月薪嬌妻),裡面的中年女性主管百合,對自己49歲而單身的年紀感到自卑,事業上非常用心工作、也很體諒部下,最後甚至升上了東京首都圈可能的第一位女性部長。他好像就快要喜歡上另外一位30歲左右的男性(不同公司的男主角津崎的同事,風見),但卻一直用自己的年齡作為藉口,說只是當作自己的姪子一般的感情而已。
是啊,一直維持單身,非常的安穩,也不會有什麼特別的事情發生,也和主角津崎一樣,但那樣不就趨近於死亡了嗎?這邊我不透露劇情,我想說的是,正視自己內心的悸動,回應感情,雖然可能有點風險,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不過,這樣才是青春的人生,青春在現代已經沒有年齡邊界了!
You only live once
You're so beautiful tonight
見とれていたよ
砂時計さえ止まる
Take my breath away
輝くために生まれてきたと
輝きながら戦う君が告げた
砂時計さえ止まる
Take my breath away
輝くために生まれてきたと
輝きながら戦う君が告げた
今夜的你是如此耀目
讓我心馳神往
就連沙漏也為之停滯
帶走我的呼吸吧
奮鬥的你發出光芒的同時也告訴我
你是為了閃耀而生來這個世界
這邊就用最近很紅的另一部花式滑冰為主題的動畫 Yuri!!! on ICE 的片尾曲做為結尾,這是我行筆至此最能貼切我心情的一首歌。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寫紀德寫一寫就變成日劇跟動漫了,紀德所寫確實是給「再下一個世代」的我們,現今透過不同的多樣媒體傳達出來,不管形式如何變化,所描繪的核心卻是跨越時代而共通的,青春與生命。
但願有朝一日,某個跟現在的我年齡相仿、價值觀雷同的年輕人在翻閱拙作時會感到悸動⋯⋯感覺自己受到重塑。除此之外,我沒有其他野心。
p.118《遣悲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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