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2月24日 星期六

寓於熟年的青春火光:紀德《如果麥子不死》與《遣悲懷》讀後(下)


 我永遠不會變成大人,只會是個變老的小孩。
 ——〈紀德日記選〉



下篇以「青春」做軸心,關於青年是不是能轉變成大人,年紀增長可能也還是一個小孩。我不斷引用《榮格自傳》的內容與紀德日記中的想法做為對照,他們體現了類似的思想,令我感到那時代的人們所呈現的心靈是多麽廣闊。


性作為象徵的成年禮


河合隼雄在《轉大人的辛苦》一書中提到關於成年禮、或通過儀式(initiation)的概念。他比較原始部族跟現代人的差異。原始部族的世界觀是單一且不會變動,關於祖靈、家族、自然花草樹木、蟲魚鳥獸之間的連結都有意義。因此,他們會有成年禮或儀式,每到孩子幾歲必須要接受考驗,像是紋面、割禮、狩獵、戰技等,透過象徵性的痛苦與試煉,體驗「死與重生」,過去的小孩已死,自己要重生為新的大人。完成儀式後,他們會被宗教導師一般的人物,像是祭司、巫醫給引導,踏入屬於他們部族廣大的宗教世界,認可它們作為一個「大人」。小孩與大人的界線是非常明確的。


大人與小孩界線在現代社會已經模糊,我們給予「青春期」的稱呼。常常有人用法律年齡18歲來跟孩子說:你現在是個「大人」囉!但其實與原始部族相比,現代的小孩不太清楚大人該是什麼樣子。快速變遷的現代社會,我們認為世界是持續變動、而非單一不變,和原始部族的世界觀已經有很大的差異。如果今天中年人沒有持續跟上世界變遷的話,那麼,也許他會和同一時間的少年一樣「小孩」, 好像中年人也能夠再青春一次。小孩儘管有了超前的起跑線,卻也必須不斷地從變動的世界中學習新知。

我們期待少年少女們具有改變世界的力量,如同「未來的主人翁」。但同時,我們又會覺得年輕人的想法太過天馬行空、太幼稚、是社會亂源⋯⋯這在媒體也經常用來批評。為什麼我們會抱持這種矛盾的想法,一邊期許,又一邊批評呢?

現代青年所要面對的「成年禮」不只一次,隨著世界的變動,我們終其一生可能都要持續進行成年禮。初次結婚、生小孩、當父母、離婚、和自己的小孩起衝突、要面對自己的小孩離家⋯⋯而現代的中年、老年人,也因著進步的文明世界必須重新學習,學電腦、學語言、學用智慧型手機與平板⋯⋯而有了再一次青春的機會。每個事情背後所代表的,都是上一代,與自己這一代,還有下一代,各種相異世界觀的衝突。

回到紀德,我認為他青年的北非遠遊,對他來說意味著一次或數次的「成年禮」,讓他擺脫過去在法國的社會、及母親束縛的絕佳時機。與友人相伴之下,初嚐性愛,更是開啟了他生命中的「初次」經驗,具有重大的意義,這也是與自我內在道德激辯的重要時刻。如果這時候回到既有的價值觀中批判自己,或是完全的服膺純然肉體性的歡愉,這兩種情況都會很可惜。正因為有了衝撞,維持在衝突狀態下反覆辯證,才可能建構起屬於自己的新道德體系,如同下面他的描寫:

現在我認為道德因時因地因情況,不只不是決斷,甚至有時是相抵觸的,我相信每個人,或至少每個相信上帝的人,都在世上有他要扮演的角色,每個人角色各不同。在我眼中,任何以一個共通的規範約束所有人的企圖,都是背離教義。是的,這就是背離教義,我將它比做「不可寬恕」的心靈罪惡,這罪惡剝奪了每個特殊的個體自己確切、不可取代的意義,失去他無法獲得的「生命況味」。
⋯⋯
我是個需要對話的人,內心一切都在不斷衝突、對辯。
p.244,250《如果麥子不死》

第一次非洲之旅與女性梅莉安發生關係後,這些想法與衝突不斷縈繞在他心頭。他的疾病在整個旅程中都沒有好轉,直到回歐洲療養。隨著疾病的痊癒,他也彷彿來到一個新的生命,發出如同禱告一般的感嘆。這樣的經驗是具有宗教意義、或是信仰上的意義。要接觸宗教,必定無法完全避開教會、宗廟等既成的體系與儀式。但對於個人,宗教經驗卻是最真實,它不一定會在教堂或廟宇的儀式中發生,那更有可能是與神秘的自然萬物連結共感的經驗。

這是我第一次真正開始活,走出死亡陰影的幽谷,重生進入一個真正的生命⋯⋯
 

「帶走我吧!將我身心整個帶走吧!」「我屬於你,服從你,委身於你,讓我全身充滿光亮吧,是的!光亮而輕盈。直到今天我一直在對抗你,終究徒然。但我現在終於承認你了,就讓你的旨意完成吧,我不再掙扎,投降於你,帶我走吧!」
p.278《如果麥子不死》
這般的宗教經驗也具有成年禮的意義,那是一種感受到「超越自己的事物」的存在。這樣的體驗不會隨著人類文明的演進而消失,如果現代失去、或否定了宗教祭儀,它就必須賦形在其他事物上。因此,透過遊戲可以讓現代人體會到這樣的宗教性。紀德前往非洲旅行,無拘無束地解開一切束縛,也是廣義的遊戲之一。

在河合隼雄《青春的夢與遊戲》中提到,遊戲也包括了運動競技、音樂、舞台劇、藝術⋯⋯在比賽中,再怎麼練習也不一定保證能贏,多少還有一點偶然或運氣的成份在。當比賽或表演進行的同時,場上或舞台上的人也能夠感受到與觀眾合而為一的「一體感」。這種特殊的感覺,或許就是現代的宗教性得以顯現出來的時刻。

要說性是遊戲,我想很多人會反對。但如果說性,是某種具有神秘意義,可能和宗教經驗有關的事,可能就要稍微想一下。性是具有透過肉體深刻地連結到心靈的神秘特質,在性之中,與對方的「一體感」也可能產生,這經驗使人著迷。一旦缺乏內心辯證,很容易對這種垂手可得的經驗無法自拔。畢竟不管是運動、音樂、還是一段穩固的情感關係,都需要付出相當長期的努力與伴隨的痛苦,單純來一場性事相對容易。對現代的青年來說,性無疑是與自己最深層的內在開始碰撞的重要經驗。

第二次的北非之行,與男性「咖瓦弟」發生關係,他是這樣描述的:

我嘗試藉著梅莉安讓自己「正常化」,但這個努力並無結果,因為那完全不符合我,現在我終於找到我的「正常」了。在這裡,沒有束縛、急躁、疑慮⋯⋯
p.306《如果麥子不死》
同性愛傾向是他的「正常」嗎?或是說,那是他感到最能呈現、展現他自我樣貌的時刻吧。如同他自己說的人生公式:「我們每個人該做的就是呈現。」體會到這點的紀德,在一生也不斷地跨越各種內在與外在的藩籬與障礙,每一次想必都具有不同程度的成年禮意義吧。當思想愈是超越時代,面對到的死亡愈是悲痛,得到的重生也更是透徹。


牧神般的人生態度

歌德明白獨特性會造成侷限;如果他要追求個人化,他就只是某個人。若能讓自己像泛(Pan)一樣,隨時隨地寓居於萬事萬物中,他就從身上驅除了所有侷限,到最後能限制他的只剩下世界的侷限。他變得平凡了、浮泛了,但只是在表面上如此。

企圖過於快速地靠這種表面上的平凡過生活,會衍生一種危險。如果我們不吸收一切,我們就會整個人迷失在其中。心靈必須比世界更廣大,它必須足以海納世界,要不然他就會可憐兮兮地消融在其中,連獨特性都再也談不上。
p.93《遣悲懷》
當一個人開始塑造出屬於他獨特的風格時,他同時也就被限制住了,他就只能是「那個樣子」。這對創作者來說是非常不好的停滯狀態,創作的停滯也反映了生命的停滯,沒有新的能量可以供為創作的養分。村上春樹也曾經為了自己的風格,不斷嘗試新的主軸,訪問關於奧姆真理教事件的加害者與被害者,深情地觀看那些名之為人類各種不同的樣貌,也才能開發出新的風格,不被自己的過去所框限。紀德說:「基於害怕自己不過是某某人,我一直想要當所有人(這是完美小說家的狀態)」,這讓我覺得村上春樹某種程度上,也是實踐了這句話。


 

關於希臘神祇泛、或潘(Pan),是牧神,具有黑色的羊角,半人半羊的神。掌管自然、野性、牲畜、音樂與性愛。他最有名的兩個故事是這樣的(譯自維基百科):

緒林克斯(Syrinx)是個很可愛的林間妖精(nymph),她是河神蘭登(Landon)的女兒。當她有一天結束狩獵要回家時,遇見了牧神潘(Pan),潘的性情很好色,就熱烈地去追求緒林克斯緒林克斯為了要逃離他,幾乎都沒有聽見他對自己的讚美。後來緒林克斯就逃到了他的姊姊那邊,在河邊,姊姊情急之下就把緒林克斯變成了蘆葦,當有風吹過的時候,就會發出哀戚的曲調。儘管如此,潘還是對緒林克斯非常著迷,因為他不知道到底哪一隻蘆葦是緒林克斯,他就折下了七隻或九隻蘆葦,切成不同的長度再排列起來,做成了排笛(Pan Flute),並且以他最愛的緒林克斯替排笛命名,後來,潘不管去哪裡,都不會讓排笛離開他身邊。

艾克(Echo)是另外一個很會唱歌跳舞的妖精,但對任何男人的愛他都很輕蔑。這點讓潘很生氣,他指示他的隨從去殺了他,結果,
艾克就被撕成碎片,散佈在整個地球。後來,大地女神蓋雅(Gaia)收到了艾克的碎片,他的聲音也還留在碎片上面,不斷重複著他的遺言。
潘追求緒林克斯


紀德希望如同牧神一般寓居於萬物之中,萬物是集體或眾生的概念,包含了牧神所代表的自然以及牲畜,以及人。當自己完全陷於這般的集體當中時,如果沒有個人的獨特或侷限,將自己與其他萬物的界線給標幟出來的話,將會流於從眾,也就是他所說的平凡而浮泛,屬於個人的部分也將無法成立。

《榮格自傳》中也對這點提出看法,浮泛的一部分好像就是競逐名利

只有當我們與極限連結時,我們才能感知到無限。人的最大限制就是「自體」,它表現在「我僅僅是這樣的!」經驗之中。只有意識到我們狹隘地囿於自體中,才能和無意識的無限性產生聯繫。有了這層認識,我們會感受到自己同時是有限的也是永恆的⋯⋯

在一個專注於擴張生存空間、不惜任何代價增加理性知識的時代,要求人意識到自己的獨特和自己的侷限性就是最高的挑戰。獨特性和侷限性是同義詞,如果沒有這兩者,對無限就不可能有感受,當然也不可能達到意識,只會對他有妄想般的認同,其形式是醉心於自己是多數派、渴望擁有政治權力。
 p.402-403《榮格自傳》
如果要能夠達成這種整合的狀態,首先,要建立起自己的獨特與侷限,能夠清楚的認知自己是誰,再與廣大的世界萬物之間產生連結,吸收來自不同於自己的各種能量。這樣一來,儘管我們表面上如常人一般吃喝作息,但實際在心靈的向度上,我們也就有了一張廣大的世界地圖,而自我的獨特性正如同GPS一般讓我們知道自己的位置,可以在世界中隨意行走而不會迷路。
  
與其說紀德抱持一種寫作態度,不如說是生命態度。他的生命與文學是相互實踐的,沒有辦法分開來而獨立討論,如同他在日記選中所說:「人一直在尋覓的,真的是幸福嗎?不。是想讓我們內心最新鮮的元素自由馳騁」。榮格也認為:「個人精神中的『嶄新』(newness)只是一種年代久遠、變化無窮的成分重新組合而已。靈與肉因而具有深刻的歷史特徵⋯⋯」

不同的元素必定有正向的能量、也有負向的能量,紀德將兩者的價值同樣看重:「不管耕耘我的愛意或澆灌我的恨意,我感受到的好處一樣多」,或是「我向來不懂得放棄任何東西,我在內心同時呵護著最好和最壞的成分,因此我可以說是以分裂的方式活在人間。」

這點來說,我認為紀德是非常堅韌的一個人,他能夠同時保有兩相矛盾的情感,維持在一種衝突的張力狀態。如同上篇所說,排拒肉體層面的部分會潛抑至無意識當中,非道德的部分形成了陰影(shadow)。除了陰影之外,也有許多其他具有能量的各種情結(complexes),可能和從小的成長經驗有關。這些在無意識層面的能量,如果能夠被自我意識察覺到,進而採取新的態度的話,那麼就可以漸漸地將兩方衝突的內容整合起來。

要能夠不斷的察覺到自己的無意識面向,非常困難,也需要有強大的自我功能,才不會在那些事物浮現出來的時刻進入崩潰、或被其掌控。當然,也不可能在人生的每一個時間點都維持著同樣的狀況,有時候被陰影或情結掌控,有時候察覺到開始反思,有時下一個情結又冒了出來⋯⋯反反覆覆地迂迴前進,形成螺旋一般的人生。


熟年之際,迎面而來的青春

你們之所以相信靈魂會在死後繼續存在,是因為你們需要這種平靜,而你們不再期待能在此生中享有它。
要不要我告訴你們是什麼在阻止我相信永生?是那種我透過尋求幸福與和諧的努力、透過幸福與和諧的立即實現所獲得的近乎完美的滿足感。
p.310《遣悲懷》 
紀德對於宗教人士的批判既優雅又毫不留情。如果只是一心期盼來世的天堂,卻不管此生此時的各種現實,抱持排斥各種醜惡、骯髒事物的態度去批評他人,又怎麼能說是幸福與和諧呢?這樣真的是上帝的原意嗎?

我想他是指一種尋求幸福的態度。他在50歲中年寫下這樣的文字,經歷過各種風霜,但他還是認為這些幸福與和諧會「立即實現」。尋求的動機、以及努力的過程便足以爲他帶來幸福,不管結果,他都在這個過程中嘗試。榮格也說:「人本身就是世界的第二個創造者,只有人才把客觀的存在提供給世界」。紀德透過他的書寫,創造了屬於他的幸福。

有人說我追著青春跑,這是真的。而且我不只是追著我自己的青春跑,青春吸引我的程度更勝於美,而且那是一種無法抗拒的吸引力。我相信真理存在於青春,我相信青春總是比我們有道理。我心想,並不是我們要去教化青春,而是我們這些前輩應該從青春身上尋求教誨。⋯⋯我相信每個新的世代來到時,都會帶著一個新的訊息,而它就必須像分娩一般把這個訊息「生」給我們;我們的角色則是協助分娩順利完成。我相信我們稱為「經驗」的東西經常不過是不願承認的疲憊,一種挫敗感,一種聽天由命的心態。
「一個美好的人生,就是青春的思想在人生完熟時實現。」
在我所處的這個年代,很少人能維持自己青春的忠實。他們幾乎都姑息了,稱為「讓人生教導自己」。他們身上原本存在著真理,但他們把它否決了。我們緊抓住的都是些從別處借來的真理,而且它們對我們的私密內在而言愈是遙遠陌生,我們反而就把它們抓得越緊。
p.328《遣悲懷》 

紀德在52歲寫下這樣的文字,接續上段成年禮的概念來看,他很清楚青春的一代具有「生」的意涵,已是前輩的他也不放棄追著青春。青春的能量是無邊無際的,直至熟年也有可能再發掘出來,正因為現代社會變遷的特性,讓我們的一生當中都會持續遇到不同的關卡,必須要不斷的銳變、轉化為新的樣貌。有時,我們會感到疲累,在父母、兒女、職場⋯⋯不同的情境之中,會忘了自己本來的面貌。最被遺忘的面向、被遺忘的「青春的真理」,就會在遊戲當中、在夢中突然浮現出來。

青春期、青春的能量、或是榮格理論中青春的原型:永恆少年、永恆少女(puer aeternus)是一直在我們的集體無意識當中。我們的無意識,就像是一個交響樂團,此起彼落,當永恆少年的樂器開始作為主旋律時,就好似紀德所說的「青春的真理」正引領著。如果願意透過夢與遊戲,將這般的能量發掘出來,並開啟一段新生命,同時也帶著歲月的洗鍊,更能將能量引導到適合自己的方向上。請看河合隼雄對此原型的描述:

他們對於跨越一定的界限,感到強烈的不安——除了這樣說,我找不到其他的解釋。在沒有超過界限的範圍內,他們行動力驚人,令人目不暇給,看起來非常活躍,但其實並沒有真正的作為。想要跨越界限,一定會受到傷害,而且在某種意義下,必得和「惡」發生關係⋯⋯拒絕接受惡的存在,同時也就是拒絕長大。但話說回來,他們又沒辦法輕易地與惡為盟而為大人。因此,永恆少年就算來到即將成為大人的邊境,也不會跨越界限,而是調頭回到原來的地方。
 ⋯⋯
讓永恆少年原型發揮功能,而不完全認同它——在這種很難達成的狀態下,創造性的工作將可以開花結果。
p.256《青春的夢與遊戲》

 「一個美好的人生,就是青春的思想在人生完熟時實現。」這句話我並不認為就是當今所說的築夢踏實,或是完成你的夢想、理想之類的。關於「青春的思想」正是最接近集體無意識的巨大原型能量,充滿愛、死亡、新生、惡⋯⋯潘朵拉盒子一般的各種事物都在青春的時期爆炸,衝向每個少年少女。紀德是認真回應爆炸的其中一個人,才得以獨特,得以與萬物產生一定的連結。儘管他在現實的層面上也自稱並沒有做得很好,包括瑪德蓮的婚姻、印刷與出版的猶豫⋯⋯但他創辦的雜誌《新法蘭西評論》就是他青春思想的載體吧。

實現自己的夢想,不可避免的就是現實因素,像是咖啡店或書店,各種進貨出貨、帳與稅、活動與行銷⋯⋯ 那股夢想的動能是來自內心,但要將它具體現形,則必須要好好地跟這個世界打交道,空談理想沒有辦法完成。

但是「青春的思想在人生完熟時實現」不同於上述的「實現夢想」,要如何去凝視青春時期大爆炸一般的各種動能,讓自己一輩子都能持續與內在的各種悸動辯證、對話。像是一個即將成型的風暴、即將成型的星雲旋轉著,我們要找出、揀選出那些屬於我們核心的事物,建立起自己的獨特性,而獨立地在這個世界與宇宙中,感到與萬物連結。最後,一個新的內在道德或價值將會成形,這是要在人生熟時才有可能達成、也可能沒辦法完全達成的事情。

紀德自第一次世界大戰時期遍投入慈善機構的工作,協助難民,而後期更是發表許多反帝國與反殖民的評論,這是他的實踐。

如果所謂「讓人生教導我們」「當兵才是男人」「給社會磨練磨練」成了我們循規蹈矩的藉口,但不要忘記,無意識的原型仍會持續作用,你將會被餵養的是那種泛泛之論的成功學與勵志,順著資本家最大利益思想而成的書籍,追尋各式心靈導師或宗教團體,卻又不向內在觀照。這就是紀德所說的「緊抓別處借來的真理不放」的情形。

肉體的困擾,心靈的憂慮,這些都還可能持續,但只有在我們繼續相信這些東西重要時,它們才會繼續有趣。事物的價值取決於我們為它賦予的重要性。偏袒某件事物就是從中一一擷取自己的所有想法,使它最後能靜靜地在我們的靈魂中容身,再也不會攪動春水。
p.83《遣悲懷》
曾經,我們被過多的欲望折磨,於是我們會傻呼呼地渴望達到一種平靜的狀態,然而一旦美麗不再能在我們內心激發出任何趨近、接觸、擁抱它的需要,那種狀態對我們而言卻變成只是無動於衷;如果它還有什麼值得我們讚賞的成分,那或許只是因為它讓我們馴服於死亡的概念,使這玩意兒顯得不那麼殘酷。
p.328《遣悲懷》  

這邊引用的上段是25歲的日記,而下段是54歲的日記,可以看到他這個想法是連貫於生命中,關於悸動與欲望,如果今天一個能使我們悸動的事物,我們好好地凝視、研究、討論與辯證,將他的能量漸漸吸收而為我們所用的話,那麼下次他再出現的時候,不管是正面還是負面,我們就不會再有同樣的悸動了,因為,我們自己已經具備了那樣的能量。

中年時渴望的會是安穩與平靜,好像什麼事情都再也沒有興趣一樣。可是這對紀德來說,就是趨近死亡,因為心靈的面向是無窮無盡的,你以為你已經不會再有悸動的事物,可能卻在下一個轉角,青春迎面而來,那是風起的時刻,絕對不會是平靜的。

榮格也有提到類似的看法,兩人將想法補充得更完整了:

如果要過自己的生活,就必須承擔錯誤;沒有錯誤,生活就不完整,不能保證我們不犯錯,一秒也不能或者不跌入致命的危險。我們可以想像筆直的道路,但是,那可能通向死亡。死後,什麼事也不會發生了,至少正確的事不再會發生。任何想要走捷徑的人,與死人無異。
p.372《榮格自傳》

這讓我想到最近很紅的日劇《逃避雖可恥但很有用》(或月薪嬌妻),裡面的中年女性主管百合,對自己49歲而單身的年紀感到自卑,事業上非常用心工作、也很體諒部下,最後甚至升上了東京首都圈可能的第一位女性部長。他好像就快要喜歡上另外一位30歲左右的男性(不同公司的男主角津崎的同事,風見),但卻一直用自己的年齡作為藉口,說只是當作自己的姪子一般的感情而已。

是啊,一直維持單身,非常的安穩,也不會有什麼特別的事情發生,也和主角津崎一樣,但那樣不就趨近於死亡了嗎?這邊我不透露劇情,我想說的是,正視自己內心的悸動,回應感情,雖然可能有點風險,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不過,這樣才是青春的人生,青春在現代已經沒有年齡邊界了!



You only live once

You're so beautiful tonight
見とれていたよ
砂時計さえ止まる
Take my breath away
輝くために生まれてきたと
輝きながら戦う君が告げた

今夜的你是如此耀目
讓我心馳神往
就連沙漏也為之停滯
帶走我的呼吸吧
奮鬥的你發出光芒的同時也告訴我
你是為了閃耀而生來這個世界


這邊就用最近很紅的另一部花式滑冰為主題的動畫 Yuri!!! on ICE 的片尾曲做為結尾,這是我行筆至此最能貼切我心情的一首歌。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寫紀德寫一寫就變成日劇跟動漫了,紀德所寫確實是給「再下一個世代」的我們,現今透過不同的多樣媒體傳達出來,不管形式如何變化,所描繪的核心卻是跨越時代而共通的,青春與生命。

但願有朝一日,某個跟現在的我年齡相仿、價值觀雷同的年輕人在翻閱拙作時會感到悸動⋯⋯感覺自己受到重塑。除此之外,我沒有其他野心。
p.118《遣悲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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