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停靠：佛洛伊德（三）

在Peter Gay的弗洛依德傳（立緒出版）中明確提出佛洛伊德的同性戀傾向，至少是自稱喜男癖（androphile）的傾向。從他1890年代醞釀理論的期間，與一柏林耳鼻喉科醫師，弗里斯（Wilhelm Fliess）在一次會議上見面後，開始密切通信往來。佛洛伊德將所有生活中的細節，理論的思緒，以及情感上，都將他做為最重要的心靈導師。

弗里斯自身也提出一些特別的理論，例如：性週期與鼻黏膜的相關性是28天一週期，所有身體器官的狀況將具體而微表現在鼻黏膜的變化上，以及人皆有雙性傾向的本質等。並且時常和佛洛伊德交換意見，這些理論也多少影響了佛洛伊德當時的看法。




開始有裂縫，應當是佛洛伊德分析關於「艾瑪注射的夢」（Irma's Injection）。這來自於佛洛伊德的一個的歇斯底里症病人，後來因弗里斯的理論而轉介過去接受了鼻手術，因紗布存留而導致的一些後續事件。很重要，但先略而不談。

佛洛伊德一直將對弗里斯的同性情誼，陸續轉移到他的跟隨者身上，先是阿德勒、再來是榮格等人。這些從他給最信賴的跟隨者：鍾斯等人的書信上得到證實。

佛洛伊德深深地壓抑著當初對於弗里斯的愛與恨，並且在其他人身上反覆出現這般的經歷，也一一與追隨者決裂、分道揚鑣。

這樣的狀況如果以現今的觀點來看的話，也許會有一些有趣之處。

當時同性戀被認為是一種疾病，也就是性倒錯。再者，依當時維也納的性保守氛圍，儘管大家都各有各的出軌方式，但表面上仍維持著禮節，不太可能公開談論出軌，那更別說是要承認異於普遍男女間性行的癖好了。

在給弗里斯信上的敘述，投入的情感如此的深切，直到決裂之後的各種反思，或是以精神分析式的慣常思維檢視自己時，應當是很敏銳地察覺到自己這般的傾向，但還是不可避免地，在阿德勒、榮格等人身上重複了這些內在的事物。儘管私下對密友承認，但公開又宣示已克服對弗里斯的依戀。佛洛伊德對於自己的理論，做了一次好的示範。

再來，我對當代造成同性戀的理論並未有太多的理解。但也許，在臺灣仍留存的男校、女校這樣的制度，也對同性戀者個人的發展做出了部分影響。環境使得同儕皆為同樣的性別，而在同儕之間相互交流、仿效、競爭與生活上密切來往的過程中，確實可以見到一些同學之間，單向或相互依戀的情況。這樣的狀況也許不一定會持續到成人，也就是說，儘管有過這般同性間依戀的經驗，未來也不一定會認同自己為一名同性戀者，也不一定會有同性戀間的性行為，也有可能，就如傳統的異性戀般走入多數的家庭生活。

對於四面受敵的佛洛伊德來說，不論同性戀傾向的起因是天生、父親、還是與父親相連結的更為廣大的意象：權威、智慧等。相知相惜的夥伴是他不可或缺。弗里斯陪伴他度過最黑暗的一個階段，對他來說有不可抹滅的意義，但卻因各種原因最後破碎了。

姑且不談弗里斯本身是否具有同性傾向，對一名具同性戀傾向的人來說，最初可能在尚未認知到自己具有同性戀傾向時，因為會從學校、父母等外在教育的普遍的異性戀，而隱約感覺到自己內在傾向有一些不太一樣的地方，此時會需要一個親密陪伴的夥伴。隨時間推進，已經走完最初的黑暗階段，開始對自己人生各方面更有所掌握，再面對這樣的夥伴時，彷彿會因為他已經知悉太多過去的秘密，並且已經來到新的階段，不再是獨自一人，最初熱忱的情感將會消失，開始檢視自己過去的投入是否為一種錯誤，甚至容易因小事產生摩擦。

那些男校、女校的中學生，其中同性戀者建立自我認同的過程中，都會多少經歷過上述類似的發展經驗。在中學時期自認為同性戀的人，在成人以後不一定會成為一個同性戀者，或是換種說法，不一定會「選擇」成為同性戀者（不論這個選擇是有意識的自主選擇，或是受到潛意識中內在動力而做出的選擇）。

佛洛伊德沒有選擇成為一名同性戀者，也沒有與同性間有實際上的出軌與性行為（我的閱讀至此尚未出現這樣的記載）。和現今部分的具同性戀傾向者，選擇走入傳統異性戀的家庭有了小孩（或終身單身），不管是壓抑，還是透過其他管道滿足同性間性行為慾望。這兩者之間的相同或相異又是如何？為什麼導致這些相同與相異？是可以那麼簡單用「異性戀」的標籤就可以解釋的嗎？

現今同性戀已不再視為疾病，同志人權運動與議題也逐漸推進，已經可以選擇做為同性戀伴侶、婚姻。有人選擇驕傲地站出來，也有人仍持續保守地隱藏自己的傾向。在這兩種不同的行為中，背後所指涉的，是從過去仍被視為疾病的年代所影響至今的一些因素吧。而如護家盟，或激進宗教團體的反對，也具象化了這些內在的因素。現代的兩方勢力，似乎以一種轉化過的形式，延續著同性戀有病／沒病之間的爭論，也延續了內在的動力，關於恐懼、未知、泛性論，以及另一方關於群體中的自我定位、多元、人權價值的強化。

一個人，可以很便利地透過各種管道滿足性慾的需求，在日常生活中持續隱藏這樣的傾向。也可以裏外合一，展現出自己欲求不滿與招蜂引蝶的特質。當性慾已不再如過去壓抑，能如此輕易得到滿足（如同佛洛伊德給予歇斯底里病患的處方：正常的性行為）。但，有更多問題卻不是僅僅滿足性慾就可以解決的部份。

一旦只注重性慾，或是，任何其他慾望（購物慾、美食慾、網路慾），對中產階級（或流行的小資階級），能輕易地在索求與滿足之間反覆達到快速且有效的愉悅，而失去關注其他問題的視野時，已經不再是壓抑（或潛抑）慾望而變形為歇斯底里的問題，而是其他形式的問題陸續浮現上來，這應當就是我們這個時代的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