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3月20日 星期日

2016TIFA《李爾王》觀後




每年的TIFA似乎都會有一場莎士比亞劇本的演出,去年是蜷川幸雄的哈姆雷特,融入日本傳統雛人形的手法與東方式的哈姆雷特,是以一種日本古代的韻味疊加在西方宮廷間的劇碼,在觀劇上的文化感受較為貼近,意指一種文化間的碰撞與融合。這又與2010年德國Thomas Ostermeier帶來TIFA的哈姆雷特有完全截然不同的詮釋,現代的西服、槍枝與工業社會,讓人不免感到過去困擾著人們的那些事情,到現代仍持續上演著。

今年法國Oliver Py的李爾王,日光燈管拼湊出在舞台背後的大字:「你的沈默是最好的戰爭機器」,而工業廢墟氣味的舞台隨著戲的進行一一被拆解,最後揭露出之下的土壤。





劇場本身就是一種多重的文字遊戲,劇本與台詞是莎士比亞時代,導演出身自二十世紀,舞台、服裝與道具訴說的又是一種象徵性的語言。Oliver Py讓我覺得他非常擅長這般遊戲的調和。那樣昭告一切的大字後設地宣告,在此舞台演出的人物都將受到如預言般的擺弄。廢棄工業的舞台與木柵板階梯的聚合或分離,象徵一種人際關係間的遠近,才會在最初是結合在一起,而後來卻分離兩側,代表著姊妹間各自成家而不願接納李爾。戰爭與軍隊的場景是此劇的高潮,遠方正在持續進行的戰爭,也許最初起自於一個家庭的分裂。

光是舞台的變換,就強烈指設著現今社會,以科技或理性主義建築起來的現代人類文明,我們很需要精確的定義、明確直白的說明、可預期的時間與效率、算計數字與費用,文字和語言掌握了日常生活,這些事物建立在人與自然之間,使得人們依賴表象的建築,而失卻了原初的真意。包括:人是屬於自然界一份子,以及人與人之間相處的意義。產生了隔閡以後人們彷彿只願意追求或聽從表象,而對於表象的誤解轉化為對一個人的誤解,變成對一個族群的誤解,畫作二分,非黑即白,非我族類便是敵人的一種思考模式,都要將人帶入最黑的深淵之中,只是「一片漆黑」。

觀劇之前讀完李爾王的劇本,發現這齣戲其實是非常前衛而且具有現代性。傳統的主角或英雄人物是失焦的,每個角色的份量相當均衡,沒有誰是真正貫穿了整齣戲,反而每個人物都有自己的選擇、際遇、以及所需面對的事物。每個人物在愛與慾與清明與瘋狂之間流離失所,彷彿墜入深淵之後,才是追尋著某種曾經信念的開端,有人沈默,有人不沈默,有人的沈默是帶來瘋狂的沈默,有人的不沈默是帶來理智的引言,在選擇說與不說之間,操弄語言與被語言操弄的人之間,都得為自己所選擇接受的部份而付出代價。

對於生活在二十一世紀的我們,已經理解到所謂幸福而快樂日子的虛幻性質,而人生也不再如同過去經濟蓬勃成長時期,只存在單一直線性的想像。每個人的慾望、家庭、理想、社會環境各因素之間的互動,導致了一個人的命運,而李爾王呈現了這樣的內容。

李爾的家庭與葛羅斯特的家庭,兩個家庭的結構可供相互對照。李爾與葛羅斯特都是受到語言的操弄而走向了崩潰,在語言背後的慾望並沒有被直接攤開來以一種理性的方式解決,反而擴大成為鬥爭與戰爭。也讓人知道受語言力量導向的情感有時是走在理性之前,若是不明白這一切而被牽著走,就如同葛羅斯特「這時代病了,瘋子給瞎子帶路」。

每個角色在土壤的舞台上,自掘墳墓般地在明白了真相後後接連死去,在那樣瘋狂的邊際中反而才能顯現真正的清明。死得那樣明白也算是莎士比亞給予角色最大的救贖吧。如李爾知柯蒂莉亞對他的愛,知肯特自始自終忠心的跟隨、知愚人如鏡子一般映照了他真實的情感。也如葛羅斯特知在他被挖去雙眼後,是被他通緝的兒子愛特加一路裝瘋帶領著他,知道自己受到愛德蒙的愚弄。也如愛德蒙知道了他哥哥愛特加最後毀了他掠奪一切財產的計畫而明白自己慾望的愚蠢,如愛特加知道自己不爭氣、無積極的作為促使了這些事情的發生,而在最後行動而死。

掀起戰爭的日常,在不虞匱乏的生活當中感到自身的匱乏,得讓部分的自己死亡之後才更加清明。


註:可到2015亞維儂藝術節官網看到更多演出的片段與劇照。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